摄影记者/王晓东
每年播种时节，家住吉林榆树县卧集沟4组的村民，都要因为种子而犯愁，困扰他们的，也是给他们带来便利的种子产业市场化。
“每年村子里都有农民买到假种子，一年能有20%到30%。不过，现在种子都是用普通的塑料袋子装着，可是到底种的是什么我们农民也不清楚。只能种到地里看收成才知道，可是到时候就都晚了。”卧集沟4组村民王保全不无感慨地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
另据本报记者实地调查，除了对假种子的担心，2000年《种子法》颁布以来，在中国种子产业12年发展之后，也已经形成了一个良莠不齐的无序市场，当农民面对多家种子商店和五花八门的种子广告时，假种子之外，“转基因”的谣言也难以阻挡。
种子的烦恼
对于新年刚刚过去的吉林来说，春暖花开的季节离这里还有些遥远。
距离播种还有2个多月，卧集沟4组村民张连福便早早地预备好了要下种的玉米种子和化肥。不过和往年一样，种子新品种的出现、老品种的消失并没有带给他任何的好奇、喜悦，留下来的只有对今年收成的担忧。
“这都四五年了，每年都在换新品种，不是我们愿意改，每年种子公司都在出新品种，去年种过的种子就不生产了。可按理说新品种应该更好吧，可这收成好一年坏一年。弄得种地就跟赌博一样。”张连福说。
而参与这场“赌博”的还不仅仅是种粮的农民，本报记者在位于榆树县的工农大街上看到，在这条又被称为“美国街”的两旁，两百家的种子销售点门口，街道两边的宣传单上，印有“美国血缘”的产品比比皆是，而推销人员向农民的介绍当中，美国血缘这四个字还有另外一个专业名称——“转基因”。
“现在，国产的种子老百姓不认可，如果说国产种子长成后打出来的干粮（完成初加工的玉米粒净重）一墒地能有2.5万斤到2.7万斤，那国外的能打3万斤，如果在化肥上花费得更多，投入高，一墒地能够打到3.6万到3.9万斤。”王保全说。
就像去年，王保全拿着自己种的玉米棒子和村里另一家种的美国血缘的新品种比较，国外公司的种子长出来的玉米粒就比国内公司种子的更大。“人家一个玉米出7两干粮，国产的只能出6两。”王保全说。
拿出一些剩下没有种完的种子，王保全指给本报记者，“种子上有一道红杠的他们就说是转基因的，看人家的苞米种出来确实是挺好的就跟着种，但是从我们农村的老百姓来说，根本也不知道转基因是什么东西，我们关心的就是能够打出多少粮食来。”
不过，所谓“美国血缘”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也不是万事万灵，遇到水土不服的情况也经常存在。
“就前两年先玉335出事以后，我们这里又有336、338几个品种，销售店的推广人员推销时都说是从先玉335的血缘转换过来的。我买的种子吉林丰泽种业又出了一个529的新品种，跟我推销时也说是美国血缘，据说产量超过335。”张连福说，去年他买的529涨势不错，每亩收了2000斤粮食。
但是，购买了338的农民发现，种子出苗后因为苗弱长势不好，效果没有335和336好。
于是，在众多的种子销售店中，选择几家固定合作的销售店已经成为农民认为最安全的方式。
“关系比较稳定的话，受骗的可能性就小多了，我去年种了一个翠丰208，收成就不行，不过因为在他家的销售店买了好多年种子，看到这种情况，今年他们主动送了我10多袋种子，相当于赔了1000多元钱。”一位农民在聊天的时候说。
转基因悬疑
据本报记者查证，张连福所提及的“先玉335”种子品种，为美国杜邦集团先锋良种国际有限公司推出的产品，此前便因田间传言涉嫌转基因，进而导致去年农业部联合多部委深入多省调查，并证实“先玉335”并非转基因品种。
然而，在今年农业部主推的28个玉米品种中，“先玉335”也已第二年落选，而在2010年，该品种销量已排名全国玉米种子销售量第二位。
而张连福则对本报记者表示，在过去的七八年里，所有推销给他种子的经销店都在向他强调产品的最大特性——“美国血缘”。
由于推销和田间的传言，转基因也因“美国血缘”而被张连福所熟悉，对于张连福而言，这个词汇也已再熟悉不过。在此背后，不仅是转基因的巨大争议，同时也是与国家法规相冲突的现实。
2012年2月21日，国务院法制办公室在其官方网站公布了由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粮食局会同有关部门起草的《粮食法征求意见稿》。其中第十二条特别提出，转基因粮食种子的科研、试验、生产、销售、进出口应当符合国家有关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在主要粮食品种上应用转基因技术。
“他们告诉我，美国血缘就是转基因的。”本报记者在吉林省这个产粮大省最大的玉米种植区采访过程中，多个村组的农民向本报记者说。
也就在今年2月2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会上，当被问及中国转基因生产的大米和玉米是否会大量地投入商品化使用问题时，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办公室主任陈锡文表示，转基因生产的玉米和水稻不会商业化使用。
“关于转基因的玉米和水稻，据我所知，有关部门并没有批准它可以商业化生产，所以不可能在市场上出现。”陈锡文说。而此前，国家农业部相关负责人也曾在公开场合多次强调，国内未种植转基因粮食。
但是2000年以后，随着中国种子产业市场不断孕育和扩大，中国农科院生物技术研究所研究员黄大昉对本报记者透露，目前中国有8700家种子企业，但这些企业所有的产值还不如一家跨国公司。
除此之外，当数千家种业公司在田间地头推销产品时，也鲜见有对冒充某一品种推销的监管身影，这也使得冒充现象肆意横行。而当面对国内8000多家种业公司，又能否保证“转基因”仅是一个营销噱头？
种业公司“打架”背后
今年，张连福买了一批吉林丰泽种业的“中农大369”，推销员告诉他，这个种子同样也是美国血缘的，让他放心种，不过，在距离撒种还有2个月的时间，事情似乎要发生变化。
本报记者在网上查询了解，“中农大369”由中国农业大学选育，根据有关机构的审定意见，该品种符合国家玉米品种审定标准。适宜在吉林、山西、辽宁丹东、河北张家口、陕西延安地区春播种植。
随即，本报记者拨通了该品种唯一合法经营单位黑龙江大康种业的电话，希望了解该品种是否是所谓的“美国血缘”，但是，在采访过程中却得知了另外一个隐情。
“我们最近正在收集信息，准备起诉吉林丰泽种业。中农大369这个品种是我们独家经营的，没有授权任何单位使用。”大康种业一位负责人说。
“不仅如此，通过我们的取样，他们销售的所谓中农大369也根本不是我们的品种，目前也不清楚是什么。”该人士说。
而在网上的一份来自黑龙江大康种业有限公司的打假声明中，“自2009年11月20日起,黑龙江大康种业为普通玉米杂交种中农大369(审定编号：2006029)的唯一合法经营企业,任何企业和个人使用中农大369以及审定编号的行为均属违法行为。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向我公司举报类似违法行为，我公司必追究其法律责任。”
而对于张连福来说，自己买到的究竟是什么种子已经是一个未知，播种下去今年的收成如何更是成为了一个谜。
而这样的情况，事实上早已不是个案现象。
王保全回忆，就像前年出来的一个品种就是338，种子的外包装上就写着338，其他的连个名字也没有，来推广的人说是先玉335的后续品种，但是村里有些人家种了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
“前十年，几乎没有听说有假的种子，现在卖种子的也多，假种子也多。都卖的不一样，国家在种子上的管理太不规范了，我们老百姓根本没法辨别哪个品种合不合规。辨别不了，就是老百姓谁说哪个品种种植不错，其他人就只能跟着大家买。”张连福说。
以该村4组为例，2011年种植玉米的土地有2500多亩地，而在这些土地上就种植了30多个品种的玉米。
种业市场何去何从？
中国种业市场的放开，要追溯至2000年《种子法》的颁布，国内种子市场不仅进入市场化阶段，同时，种子市场也全面对外开放。
另据《南方日报》报道，早在2009年，农业部科技发展中心副主任刘平便表示，国内种子企业普遍存在“杂、多、乱、小、散”的现状，综合实力差，而中国8000多家种子企业前20强销售额加起来还不如一个美国孟山都。
而上文所提及美国杜邦集团先锋良种国际有限公司产品“先玉335”，数据显示，2009年，“先玉335”推广面积多达1900万亩，占据了吉林省玉米播种面积的10%。
对于农民而言，2000年市场化之前，好处在于，国家的种子专营，只有一家公司能够卖种子，所以大家买的基本也都一样，打出来的粮食差不多。而最关键的就是没有假、次种子。
而自从种业放开经营后，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当地农民的眼里——县城里的种子销售网点由1家变成2家，3家变成4家……没有几年的时间，种子的销售网点已经占据了工农大街和周边的几条街道，200多家的种子销售网点让农民在购买种子的时候不知何去何从。
事实上，国家农业部每年都会推荐种植一批玉米品种，2010年农业部推荐了26个品种，虽然国家也在宣传，但是，在农民看来，还是一买就乱。
“一个原因是谁家推销种子的力度大，可能就卖得多一点，谁家宣传的力度弱就少一些。”一位当地种子销售店的工作人员说。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国家对于重点推荐的品种在宣传方面的力度不够。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这些品种是否适合当地种植，没有一个专业的部门能讲清楚，只能让他们在各家种业公司推广人员的宣传介绍中进行选择。
“我们对于农业的推广主要就是通过省里的电视，还有长春有一个12316，通过农业专家解答。而榆树县农业推广站的人，我们一直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从来也没有看到过。”榆树县卧集沟村5组的一位农民说。
本报记者调查也显示，农民们对种植的农作物什么状况，对不同地方土地的化验，究竟上什么化肥好，氮、磷、钾肥如何配合使用，亦不清楚。
“我们在电视讲座里听到，国家都是要求农业推广站的人下来农村的，但是地方都落实不了，我们都没看见过推广站的人。”上述农民说，在他看来，当地作为吉林省玉米最大的主产区，而且到榆树县也就20多公里，并且有国道直接相连，如果他们这里是这样的情况，其他地区至少不会好过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