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的黑土地上,除草剂的长期使用在确保农作物生长不受影响之外,也在遭遇抗药性,继续加大除草剂的使用对土壤来说无异于恶行循环,最终导致农作物颗粒无收
法治周末记者焦红艳
5月,是东三省的春播季节。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桦南县历成春一家却感觉不到春天的信息。一起土地承包合同纠纷,让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陷入巨额债务中不得脱身。妻子精神状态的恶化,让历成春多了另外一层焦虑。
近几十年,在东三省这块肥沃的土地上,除草剂被广泛使用。历成春承包的35公顷土地,就是因为除草剂的高残留,导致所种玉米秧苗枯黄坏死,颗粒无收。
东北农业大学教授陶波告诉法治周末记者,长期过量使用除草剂,使得土地自身的恢复能力逐渐下降。
32公顷土地颗粒无收
历成春“认识”除草剂是在3年前。
2009年年初,一直在外靠打零工养活一家人的历成春听说,家乡很多承包土地种粮食的人都发了财。“干好了,一年就能翻身。”
经邻县抚远县邱建国和荆树忠两个亲戚介绍,历成春决定包下与两个亲戚同村的杨占一的35公顷土地。
2009年2月15日,看完地之后,双方约定租期一年,租金7万元。历成春当天交了1万元的订金。2009年3月9日,历成春委托邱建国与杨占一签订了租地合同,并同时支付了余下的6万元租金。
合同约定,历成春在这块地上“种玉米”。
2009年5月,历成春满怀着希望春播。35公顷土地,除了3公顷种了杂粮外,其他都撒上了玉米种子。
玉米苗很快拱出了地面,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6月底,历成春发现玉米苗大量死亡。
没有多少耕作经验的历成春多方打听得知,杨占一在租地给他之前,连续几年种的都是黄豆,并在种植期间一直施用一种叫“氟磺胺草醚”的除草剂。
这种农药的说明书中有这样的内容:本品在土壤中残效较长,对后茬白菜、谷子、高粱、甜菜、向日葵、玉米、油菜、小麦均有不同程度影响。
历成春认为,杨占一应该知道这块土地上不适合种玉米,却没有告诉自己。
当地一位耕种几十年土地的农民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近年来,各种除草剂种类繁多,不同作物要施用不同的除草剂。上一茬作物用的什么除草剂,用量多少,对下一茬作物的影响也不尽相同。
眼看着玉米秧苗大片死去,历成春和家人异常焦急。情急之下,历成春又筹钱购买了黄豆种子,期望通过改种黄豆来减少损失,不想却遭到杨占一的坚决反对。
前述农民表示,如果在一块土地上连着几年种同一种作物,会对土地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过段时间就需要轮作以保持土地的肥力。
历成春的发财梦就这样破灭了。
绝收原因为除草剂残留
购买玉米和黄豆种子、购买化肥、租赁播种机械、土地租金等,所有这些花费加起来,将历成春一家拖入了债务的泥潭。“我们的钱都是借来的。”历成春的妻子于丽说。
与杨占一的矛盾激化之后,2009年8月17日,历成春向抚远县法院提起诉讼。历成春寄希望通过法院化解矛盾,并尽快挽回损失。
让历成春一家苦恼的是,除了2010年5月20日案件在抚远县寒葱沟法庭开过一次庭之后,至今没有下文。
其间,于丽多次去寒葱沟法庭找庭长张学东,但没有结果。
抚远县法院一位牟姓院长对法治周末记者说,历成春起诉杨占一的案件之所以一直没有判决,是因为其中有几个鉴定结论在审判人员内部产生争论。“这个案子已经提交审委会了,这几天就有结果。”
历成春告诉记者,与案件有关的鉴定一共做过两次。一次是起诉之前,2009年7月15日,由佳木斯市科学技术咨询中心司法鉴定所鉴定。
第一份鉴定书主要鉴定的是玉米苗死亡原因,鉴定意见为:“该地玉米苗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受土地残留的氟磺胺草醚药害所致。”
在做第一份鉴定的时候,鉴定人曾经询问过杨占一。杨占一称:承租给历成春的土地已连续两年种大豆,除草剂用的是胺草醚、拿捕净。并让儿子拿出了购买农药的发票。
在第一份鉴定书的分析说明中,鉴定机构认为,已经腐烂的死亡苗,不能确定死亡原因。尚未死亡的玉米苗的情况,符合氟磺胺草醚药害特征。
另外一份鉴定是起诉之后由佳木斯市北大荒农业技术司法鉴定所出具。
第二份鉴定书主要对其损失程度进行鉴定。委托人是抚远县法院。鉴定意见为:历成春2009年度承包的32公顷玉米田的产量为绝产,造成的产量损失为25万余元。
施药无异恶性循环
资料显示,氟磺胺草醚,是一种选择性除草剂,在大豆田除阔叶杂草极为有效,叶部吸收破坏杂草光合作用,叶片黄化,枯萎死亡。药液在土壤里被根部吸收也能发挥杀草作用,而大豆吸收后能迅速降解。玉米受氟磺胺草醚药害,主要表现特征是叶片出现条状褐斑,部分叶片黄化枯死,较重药害可使整株死亡。
拿捕净为低毒除草剂,在土壤中持效期较短,不会对下茬的敏感作物如玉米造成药害。
东北农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陶波指出,除草剂在我国的应用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开始了,那时候主要在国营农场中使用,用量严格按照说明书,很少超量使用。除草剂广泛被应用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前10年中人们使用的还算规范。但是在最近的10年中,农药的经营已经完全私人化,卖方为了保证药效,存在唆使买方加大药量的现象。
“这就如同我们以前看病一定要去医院,由医生诊断、开药。现在生病了,自己去药店买药,药房卖药的往往随意给出配方和药量。另外,杂草也跟人一样,长期用一种除草剂,植物也慢慢产生抗药性,这也是农民不断加大药量的一个原因所在。而这对于土壤来说,无异于恶性循环。”陶波向法治周末记者表示。
陶波说:“长期使用除草剂,对土壤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有些除草剂是短期残留的,能在一段时间内被降解掉。但一些残留时间比较长的除草剂,比如氟磺胺草醚,对土壤的破坏力主要表现在对土壤中的微生物群以及酶的破坏。”
酶的作用是保持土壤的活性,酶被破坏,导致土壤中的营养物质失去活力,土壤肥力下降。这就如同人吃药一样,治好了一种病,却对身体其他部分产生了危害。
陶波和他的学生现在正在研究的破解除草剂危害的方法之一,就是向土壤里加入某种微生物,以期达到降解的作用。
陶波曾经在美国进行过考察。美国的很多黑土地实行休耕制度,种植一年,休息一年。另外,在使用化肥和农药方面有严格的限制和管理,技术标准高。“他们用的农药量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二那么多,化肥也就只相当于我们的百分之二三十。除草剂用量也就是我们的一半这么多。用多了,是会被罚款的。而我们,农民如果按说明用,效果不好的话,还会找卖家要求赔偿呢。”
“美国的黑土层有1米半厚,而我们的只剩下三四十厘米厚了。这源于我们的掠夺性耕种和美国人的保护意识。”陶波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