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犹如农业的“芯片”,与农业链条上其他环节相比,最晚踏上市场化改革路线,受外资企业冲击最大。这一轮的种业新政,目的很明确——十年时间,孵化出一批“育繁推一体化”现代种业集团,业内将其与《种子法》等同,视为拯救“民族种业”的猛药。
然而,对于新政的态度,有人摩拳擦掌,有人态度暧昧,认为要将未经市场洗礼的企业打造成航母,火候未够;甚至有人反对,一旦企业主导主要农作物育种并商业化,“会出大事的”。
种业积弊非改不行
回顾我国种业历史,可以追溯到1956年,国务院第一次就种业下发文件,至今已有50多年。而实际上,我国种业真正市场化仅仅10年。
中国农科院作物所研究员、农业部玉米产业技术体系专家张世煌将现代种业发展分四个时期,即前产业化时期、萌芽期、迅速发展期、成熟期。我国种业萌芽期达40多年,太长了,直到2000年进入迅速发展期,现在仍处在这个阶段。”张表示,只有实现跨国经营才标志产业转入成熟。
这期间,世界发达国家种子产业已成熟,尤其美国,跨国种业巨头悉数落户中国。它们看重的是我国种子市场巨大潜力———世界第二大种子市场,市场规模由2000年的250亿元增加到目前的550亿元左右,专家预计,随着种子商品化率的提高,未来潜在市场总额将达到900亿元。
在与跨国企业横向对比下,我国种业斑斑劣迹日渐凸显,这两年引起中央高度重视,并摆上台面公开探讨,寻求解决办法。
种业问题不怕报道,希望媒体多揭露,才有助于解决问题。农业部种子管理局局长张延秋如是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而种子管理局于9月初挂牌成立,设综合处、种业发展处、品种管理处、市场监督处,临危受命,旨在落实国家种子战略。
国内8700多家种子企业无序经营,品种多乱杂,竞争力不强,对种业现状稍有了解人士都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农业部种子管理局副局长马淑萍详细总结了我国种业发展症结,并在多个场合披露,毫不掩饰。
马淑萍介绍,种业问题首先表现在品种多乱杂,种业创新能力不强,虽已通过国家和省级审定品种多达13960个,但大面积推广4558个,仅占33%,而且大多品种低水平重复,突破性品种少。2010年推广超过1000万亩的品种只有9个,数千个水稻品种只有1个“空育131”为1151万亩。
其次创新能力不强。马淑萍分析,原因在于400多家科研单位育种资源不能共享,项目经费分散重复,基础研究薄弱,育种模式落后,成果评价体系不科学,育繁推脱节。第三企业多小散,市场竞争能力不强。“这是因为入市门槛低、缺乏核心竞争力、竞争起点不同导致的”。
最后,马淑萍还认为,种业基础建设弱,供种保障能力不强,而且市场秩序差,监督管理能力不强,有关质量案件、套牌、侵权无证经营、撬抢基地、未审先推、虚假广告等乱象很普遍。
政策强推产业质变
种业安全等同于粮食安全。可是,本身就患有多种并发症的种子产业,前有政策和体制障碍,后有外资企业穷追猛赶。改革是迫不得已,也迫在眉睫。
怎么改?谁能担当得起种子市场主力军?如何让数千小舢板与跨国种企竞争?敢不敢破育种“双轨科研体制”?
种种问题,个个都很棘手。需要理清的是种业问题根源,在张世煌、中国农科院作物所研究员佟屏亚等种业资深人士看来,无疑是现有的“双重利益”科研体制阻碍了产业发展。
从已经下发和预告即将出台的政策文件来看,国家锁定了“拯救”种业的主体——企业,不是科研院所办的企业,而是“育繁推”一体化企业,可以是国企央企,也可以是民企私企性质。这轮种业改革路线已明朗:科研院所和高等院校从事基础性、公益性研究,商业化育种、种子销售推广与服务交给企业。马淑萍认为,从传统种业到现代种业是一个质的飞跃,这一步我们正在推动。
2010年9月,农业部启动专项工作小组调研起草种业改革纲领性文件,2011年4月18日,《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现代农业作物种业发展的意见》顺势出台,随之配合落实《意见》的种子管理局成立,配套政策正在陆续出台。尽管大中型种企、投资分析机构、研究学者都对新政给予了充分肯定,但不同声音依然存在。
改革方向走得太偏了。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副院长郑风田认为,我国未来种业的发展重心不能寄托在目前市场份额还不到10%的商业化公司身上,“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却是,一个好的作物品种没有一二十年的功夫,光靠钱是堆不起来的。如果这些公司二十年之后不幸成为扶不起来的阿斗,那我国的粮食安全怎么办?”
对如何与外资巨型种子公司相抗衡的问题,郑风田给出答案,“公益型育种机构+国家高投入=低价良种供农民”。他分析,中国有特殊国情,小农、低粮价,应该有自己独特的模式,不能片面去模仿欧美模式。大型种子“航空母舰”是需要高利润去支撑的,目前我国低粮价战略决定了难向农民收高种子费。如果只是扶持几个种子公司,那么到时候获益的就是少数种子公司,对农民、对科学家都不利。同时,“大量的种子科研补贴该补给谁?会富了谁?”
有业内人士认为,新政的出台是国内前十大种企游说“逼宫”的结果。政策动了科研院所的奶酪,也激起了科研界不少人士不满。10月23日,一场由农业部种子管理局组织,只允许受邀请的企业、科研人员、管理人员参加的“科企合作”圆桌会议在青岛召开,一位参会专家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有很多抵触情绪,好像政策实行以后不让大家搞育种了。”但愿意公开表态的专家并不多,中国农科院作物所所长万建民接受媒体采访认为,“现在如果科研院所让出这块阵地,期望国内这些公司去占领,而他们现在不具备这个能力、承担不了,那就是给孟山都、先锋留下了一个真空,让孟山都们给占领了”。
然而,多次参与农业部门座谈会的原隆平高科刘石表示,按照中国种子企业目前的状况和能力,完成这一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并不代表中国未来的种业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这恰恰是中国种业改革的原因。面对外资企业的进入,我们也必须以企业竞争,而不靠是研究院所和大学来竞争。”
张世煌直接批驳郑教授的观点只是概念性的反对,缺乏调查研究,“他认为‘我国育种有一个很好的分工体制’,可恰恰就是这个分工体制出了大毛病,而且二十多年了都没有矫正过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其实很明显,种业界对新政“拥护”者远远多于反对者,而且掌握种业话语权的专家、学者无不支持。但他们也隐约担忧,具体配套措施还未全部出台,各地实施是否会走样,新政落地效果能否达到预期难以估计。可就目前情况来看,种业风暴至少不会顷刻到来,改革注定艰难曲折。
对改革受益者—— 种子企业而言,不同企业对新政态度也不一。已发育壮大的企业拍手称好,而那些尚处在发育初期或小打小闹的企业却患上了“抑郁症”,9月25日实施的《农作物种子生产经营许可管理办法》直接决定其生死。
中信证券研究部农林牧渔及食品饮料首席分析师毛长青分析,这些达不到政策设定门槛的中小企业,将有三种归宿选择:找大企业合作;几个小工企业加一起,攒一个“大企业”;退出市场。“我们预计,多数中小型种子公司,会选择第一种归宿,主动找大企业合作的概率较大。”
“被迫淘汰的将只是那些在竞争中行为不规范,谋取不当利益和在市场经济中对社会不负责任的公司。”张世煌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没有自己特色,又不愿意转型,只有死路一条,其实小
公司可以同大企业合作或者以各种方式整合资源,“所有的企业都有适当的出路,关键看怎么改变自己。”
新政出台后,佟屏亚认为全国种业格局将发生重大调整,不同利益集团表达出自己的诉求和愿望,积极行动起来。他注意到已出现的现象有,一是央企老板急兼并,中粮、中储粮、中化、中农资等央企老板,试图以资本兼并、收购、控股、联合等方式进入种业,建成种业“龙头老大”。二是上市公司抢品种,有一家科研单位玉米品种还未审定,就有3家上市公司抢购品种经销。三是规模大的企业不一定有好品种, 规模小企业可能有优质资源, 促使“ 育繁推一体化” 企业重新定位、合理转型、配置资源; 四是中小公司忙联合,有社会背景,有营销地盘,刚购买品种经权的地方公司,拟组织4-6家资产5 0 0 万元的公司联合( 注意不是整合) 起来, 先进入注册“ 门槛” , 再见机行事。
然而, 据中国种子协会统计,有2386家公司经营许可证在2012年9月25日到期,占经营许可证发放总量的34.9%。南方农村报记者了解到,已到期或在半年内即将到期的企业已在2011年9月25日提交更换许可证申请,也就是说大多数企业的经营许可证可持续两三年,甚至四五年。有业内人士认为,种子企业数量在短时间不会减少,无序竞争的局面将难以快速改变。
但随着种子市场执法力度加强,品种侵权查罚趋严,从长远来看,毛长青认为,龙头企业有望成为行业整合主体,而具有一定实力的中小企业的整合能力也较强,“谁的整合速度越快,获得的有效并购标的越多,就能获取即将形成的新市场竞争格局下的先发优势。”
张世煌认为,要扭转科研人员对新的育种模式看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也需要忍耐,“或许要等到一大批老专家退休后,观念才能转变过来。”
(李晓芬,易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