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积淀后程发力
——记玉米“农大108”选育人许启凤
《 农民日报 》（ 2013年08月19日 06 版）
资料图片 许启凤在田间观察玉米长势。
有些事，如果认真地琢磨或较真，肯定心理不平衡，但如果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还怎么能有心情去专心致志地做研究呢？我实在舍不得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与玉米无关的事情上。 ——许启凤
本报记者 肖力伟
2003年2月28日，庄严的北京人民大会堂，2002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这里隆重召开。年逾花甲的中国农业大学教授许启凤站在被授奖的行列里，当他从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手中接过科技进步一等奖那金灿灿的证书时，几十年的汗水、泪水顿时化作心中一股热流。
“我要党，也要李竞雄”
1929年11月，许启凤出生在江苏宜兴县芳桥镇缪渎桥村，就读于苏州中学时，便对生物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想学医”。由于当时金陵大学医学院停办，19岁的他选择了与生物学很接近的金陵大学农学院农艺系。因为这一选择，我国可能少了一位好医生，却多了一个对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种质优化升级、畜牧业的发展和种子企业产业化起到有力推动作用，对我国农业增产、农民增收作出了相当可观贡献的著名育种专家。
1952年毕业前，许启凤开始考虑未来的方向，他产生了培育新品种的想法，认为搞育种比较实在。“如果培育的新品种，每亩能增产10公斤，全国增产的粮食就相当可观了。”许启凤说。1956年，党和国家号召向科学进军，一批大学公开招考副博士研究生。时值青岛遗传学会议结束，摩尔根遗传学恢复了教学和科研。经过反复思考，许启凤报考了北京农业大学农学系植物细胞遗传专业，师从摩尔根学派的李竞雄教授。也就是在这一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应当说，能成为李竞雄的学生，许启凤是很幸运的，在玉米遗传育种界，李先生声名赫赫，在国内鲜有人望其项背，跟着先生研究玉米四倍体遗传，许启凤收获颇丰。同时，许启凤又是不幸的，1957年轰轰烈烈的整风反右运动开始光顾教育知识界，作为党员，许启凤要参加各种会议，又要下地完成试验，时间上矛盾很大。有一次，系总支书记责问他：“你是要党，还是要李竞雄？”他坚定地回答：“我要党，也要李竞雄。”为了解决开会与试验的矛盾，他早上把中午饭准备好，一开完会或稍微提早点儿退场赶去试验地，做完试验再回来吃饭，下午接着开会。
1961年1月，许启凤毕业留校当助教，随即带领部分遗传专业的学生去京郊顺义县张喜庄乡筹建北京市良种场。秋季回校，李竞雄把他叫到办公室，郑重地说：“遗传学教学交给你了。”就是这一句话，决定了许启凤一生的事业方向。
发现新选系
长期以来，玉米生产一直被单产低、营养品质差两大难题所困扰。许启凤认为，主要原因是种质资源缺乏，基础研究差，缺少有突破性的优良自交系，配不出产量高、品质好的杂交种。早在1973年，在李竞雄的主持下，许启凤就开始了培育优质玉米新品种的研究课题。当时国家尚未解决温饱，争取高产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但许启凤清楚，从长远的需要考虑，玉米的品质问题迟早会提到日程上来，而且改进一个作物的品质难度很大，需要的时间也很长，必须早做准备。
也正是这种具有超前意识的育种理念，使许启凤一开始就把研究的总体思路定位于“质、量并重，从改良品质入手”、“先易后难，逐步突破”、“短、中、长期研究协调安排”，技术路线上则是大力搜集种质资源，扩大遗传基础，培育有突破性的优良自交系。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做就是20年的课题，终于做成了一个既为专家肯定，又被农民看好，被《人民日报》称之为“玉米第一品种”的“农大108”，成为我国种植面积达3000万亩以上的玉米品种中，唯一具有完整知识产权的作物新品种。
作为短期研究，从1973年开始，许启凤利用从南斯拉夫引进的高赖氨酸隐性突变基因奥帕克-2,把常用的普通自交系转育成高赖氨酸的同型系，选其中10个优良自交系组配成高赖酸的综合种“农大101”。
在中期研究项目上，许启凤想把生产上推广的杂交种培育成优质高赖氨酸同型种，既要保存推广杂交种的高产性能，又要增加能改良营养品质的特性。共组配了“农大102”——“农大107”等6个单交杂，其中“农大107”是“中单2号”的同型种，它的农艺性状和“中单2号”没有区别，籽粒的赖氨酸和色氨酸含量却比“中单2号”高100%。
中短期研究，只是一个积淀，最终是为长期研究打基础。许启凤把长期研究项目定为选育优良自交系，组配优质、高产玉米新品种。先是把早熟自交系黄小162和晚熟自交系自330育成高赖氨酸的同型系；接着把二者组配成早晚杂交，从中选出兼具二个亲本特性的二环系；又用从墨西哥国际小麦玉米改良中心引进的、带有高赖氨酸修饰基因的热带综合群体杜斯皮诺和它杂交，组成新的基础群体，再从中选育第二轮二环系，选出了5个姐妹系——黄A、B、C、D、E。
许启凤始终忘不了当时发现新选系的那一幕：1989年遭遇罕见大旱，他来到试验地，看到大部分材料都枯死或萎蔫在地上，一片狼藉，却有两行选系与众不同，虽然长得不高，但很粗壮，穗子很大，没有一点旱相。这令他欣喜若狂，从中获取了5个穗。就是在这5个穗中，他分离出包括黄C在内的5个姐妹系。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选得了另一个具有北美种质的普通自交系x178。
“农大108”横空出世
可就在研究取得实质性进展的节骨眼上，1989年，许启凤到了退休年龄。他虽然按规定办理了退休手续，但没有离开试验地。他说：“课题还没有做完，新品种还没有培育出来，我怎么能休息呢？”
然而退休后，他的育种试验遇到极大的困难：首先是不能立项了，没有经费了，有时连试验地的地租都交不上，只好借债度日；研究生和助手没有了，只好雇两个临时工，帮助管理试验材料。
1991年，他开始用分离出来的5个姐妹系与其他自交系测配。测配时他吸取了国内外的经验教训，不能单纯依靠修饰基因解决育种中的问题。一方面他用这5个系与其他高赖氨酸自交系组配纯高赖氨酸的杂交种，同时又和普通自交系测配，选取赖氨酸含量比较高且高产、稳产的优质普通杂交种，以便在生产上大面积应用。正是在这一点上取得了突破，把高赖氨酸基因作为优质资源来应用，同样达到提高营养品质的目的。这些组合的赖氨酸和色氨酸含量比对照高15个百分点，其他粗淀粉、蛋白质和脂肪含量都达到优质标准，植株和成熟秸秆也都是优质饲料。1992~1993年鉴定、评比，x178×黄C组合表现最好，1997~1998年陆续通过全国及京、津、冀、晋、渝等省市审定，定名“农大108”。
“农大108”的育成共花了20年时间，其中黄C的育选花了18年时间。他以南美洲的热带种质、北美洲的温带种质、南斯拉夫的高赖氨酸种质以及我国的地方品种和优良自交系为基础，通过多次聚合杂交，组合到“农大108”中，实现了广泛的种质结合，突破了生产上常用杂交种种质基础狭窄这一“瓶颈”。
“农大108”一经推广，就受到农民欢迎，种植面积每年都以上千万亩的速度递增。1998年生产、试验同时推广，种植面积207.5万亩。2002年增加到4100万亩，占全国玉米总面积的11.7%。从2000~2004年，它不仅是玉米生产上年种植面积最大的品种，也是粮食作物中（包括杂交水稻和小麦）年种植面积最大的品种，5年累计种植1.23亿多亩。据中国农科院农经所测算，1998~2003年共增值59.18亿元，每年平均增值9.86亿元。到2012年，“农大108”已累计种植2.6亿亩，增产粮食约100亿公斤。
要育种先育人
许启凤长期奋战在育种第一线，他最讲究的理念是：做事先做人，育种先育己。
他认为，一个合格的育种工作者，不仅需要具备较强的专业能力，有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还要有对市场负责、对农民负责的敬业态度和必备的职业道德水准。在当前走向市场经济的形势下，最需要防治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
许启凤说，种子行业是高风险行业，一亩地用几斤种子，你卖给农民没赚多少钱，可如果你卖的种子有问题，那农民一年的辛苦白费了，严重的将让人生活无着落。因此，在新品种选育上，许启凤认为要宁缺毋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稳妥行事，慎重、慎重再慎重，育种工作宁可搞得时间长一点，更全面一点，也不能把不成熟的品种匆忙推向市场。
凭着坚定的事业心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顽强意志，在选育“农大108”的漫长20年里，一些年轻人陆续走了，而许启凤却坚守了下来。他排除干扰，全身心地投入，整天想的都是玉米，有时甚至有演员进入“角色”的感觉。经费不够始终困绕着他，经常要东挪西凑，艰难维持。实在困难或烦恼时，他干脆拿起计划书或跑到试验地，“让整个思想都进入育种王国，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农大108”社会经济效益十分巨大，可许启凤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利益，甚至在收益和推广面积之间需要选择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坦诚地说：“有些事，如果认真地琢磨或较真，肯定心理不平衡，但如果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还怎么能有心情去专心致志地做研究呢？我实在舍不得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与玉米无关的事情上。”
“农大108”让许启凤功成名就，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的身影依然出现在育种第一线。今年，许启凤又有2个玉米品种在北京通过审定，还有几个正在山东、河北参加预试。或许，在不久的未来，还会出现又一个“农大108”，让我们对此充满期待！
